發表文章

目前顯示的是 6月 8, 2025的文章

悅讀漢魏詩|《東門行》的悲憤與决絶

圖片
    東漢末年,政局紊亂,朝中有外戚宧官當政,軍閥起事;社會有盜匪興起,四處流竄;整個社會貧富不均,民不聊生。樂府古辭《東門行》,就產生在這樣的背景。    這首詩被收錄在郭茂倩所編《樂府詩集·相和歌辭·瑟調曲》之中,是一首雜言體樂府詩。主題在敍述一個男子,陷於貧窮的絶境,已打算為非作歹。全詩如下: 出東門,不顧歸。來入門,悵欲悲。盎中無鬥米儲,還視架上無懸衣。 拔劍東門去,舍中兒母牽衣啼:「他家但願富貴,賤妾與君共餔糜。上用滄浪天故,下當用此黃口兒。今非!」「咄!行!吾去為遲!白髮時下難久居。」     依據全詩的內容,大致可以分為兩大段。開篇前六句為第一段, 自「拔劍東門去」至結尾為第二段 。     第一段敘述這個男子已困於貧窮,無計可施。步出東門,原本就决定不再返家;但畢竟割捨不下,還是回到家中。一入家門,抑制不住極度的悲愴。為什麼呢 ?因為裝米的盎,已空無米儲;回頭看家中的衣架, 也無一件衣物;可謂家徒四壁,毫無指望。這個貧賤男子,出而復歸、又歸而復出,顯示他已到走投無路的地步,內心的悲憤,也就不言可喻。      第二段描述他正要拔劍而出,打算回到東門,被他的妻子,也就他幼兒的媽,拉住衣服,啼哭勸阻。 她動之以情説:「別人但願能富貴榮華,我情願與你同甘共苦,吃稀飯(共餔糜)渡日便好。」接著 ,求求你看在老天(滄浪)的份上, 看在年幼孩子(黃口)的份上,千萬別出門為非作歹。…」她誠懇地告誡丈夫:「此刻的行為不對!」(今非)。      從第二段妻子的話中,她深知自己的丈夫也有過掙扎,但她冷靜地作最後的勸阻。怎知他丈夫,早已橫著良知,心意已定。 他的回應竟是:「叱!走開!我非出去不可,現在出門都嫌遲!頭髮都快愁白落盡!過這種日子!不知還能撑多久!」 這位貧賤男子已經豁出去、也鐵了心,要去為非作歹。      詩中的男子,因著「盎中無米,架上無衣」,無計可施,「拔劍東門去」已成定見。當妻子未能阻止他出門,家破人亡的悲劇已可預見。他們夫妻這兩段對話,儘管非常簡短,卻迸發出強大的「戲劇性張力」,我們除了同情這家人的遭遇,也對這個妻子,產生莫大的悲憫與敬意;至於這個男子的愚行,雖然可理解,但他悲憤...

悅讀唐詩|淺談杜甫《麗人行》

圖片
    最近因討論台灣中華郵政《麗人行》郵票,溯源至台北故宮博物院典藏宋代畫家李公麟的《畫麗人行卷》,進而追本至詩聖杜甫的新樂府詩《麗人行》,如此的巧合,無疑是中華經典的奇妙會聚。     回想過去曾在大學講授此詩,離退後亦曾在方格子「韓孟子藝文沙龍」開設【悅讀古典】沙龍專欄,然而檢視發文記錄,竟已三個半月未曾更新。此次重讀《麗人行》,正好借此機會淺談此詩的背景與文學價值。     唐玄宗天寶十一載(752年),杜甫時年四十一歲,赴長安參加集賢殿試,然而未能如願入仕。三月返回洛陽,至夏末再度折返長安。翌年(753年)春,三月三日遊曲江,遂以新樂府形式,作《麗人行》一首,藉此諷刺楊國忠與其姊妹的驕奢淫逸。    當時玄宗因寵愛楊貴妃,連帶三位姊姊亦受封為國夫人--大姊受封為韓國夫人,三姊受封為虢國夫人,八姊受封為秦國夫人。楊國忠亦於天寶十一載登上右丞相兼吏部尚書之高位,權傾朝野,專擅國政,唐朝的政治腐敗,亦達到巔峰。杜甫在《麗人行》詩中,不僅描繪楊家姊妹上巳日曲江遊春的盛況,更暗諷權貴階層奢華無度、禍亂朝綱,詩意辛辣,諷意深刻。     第一段:宮廷貴婦的華麗盛裝 三月三日天氣新,長安水邊多麗人。態濃意遠淑且真,肌理細膩骨肉勻。繡羅衣裳照暮春,蹙金孔雀銀麒麟。頭上何所有?翠微盍葉垂鬢脣。背後何所見?珠壓腰衱穩稱身。     三月三日為上巳節,古人於此日臨水祓禊,洗除不祥,後來演變為春日郊遊雅集活動。詩中「長安水邊」即指曲江與芙蓉苑。「麗人」泛指宮廷貴婦,而「態濃意遠」本是讚美之詞,但在此卻是反諷,意指她們濃妝艷抹、矯揉造作。杜甫細膩描寫這些貴婦的肌膚之細膩、服飾之華貴,衣裳上的蹙金刺繡,頭飾的翠葉珠寶,腰間的珠壓玉帶,無一不體現宮廷貴族的極致奢華。     第二段:鋪張無度的奢靡宴饗 就中雲幕椒房親,賜名大國虢與秦。紫駝之峯出翠釜,水精之盤行素鱗。犀箸厭飫久未下,鸞刀縷切空紛綸。黃門飛鞚不動塵,御廚絡繹送八珍。簫鼓哀吟感鬼神,賓從雜遝實要津。     此段焦點轉向楊家姊妹。詩中寫道,帳幕如雲之處皆為皇親國戚,而楊貴妃的姊妹——虢國夫人與秦國夫人,更是其中最耀眼的焦點。她們享用世間極品,如紫駝峰(駝峰肉)、翠釜(名...

叔本華論天才、哲人與庸人

圖片
    「天才」、「哲人」、「庸人」三個標籤,你會認領那一個?我相信絕大多數的文友會棄絕「庸人」。問題是:自以為不是「庸人」,就非凡庸?自以為是「天才」,就一定天縱英明,是嗎?    根據叔本華的著作(《附錄與補遺》、《論天才與女性》、《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》等)可以整理出「天才」、「哲人」、「庸人」三者的區分。這是他整體哲學體系中極具洞見的一環,展現了他對人類精神層次的深刻剖析。     叔本華不僅關注世界的本體問題,更關注人在這個世界中如何生活、如何認識自己、如何承受與超越痛苦。這三類人的劃分,既是價值判斷,也是存在樣態的描繪,揭示了不同人格對世界與生命的根本態度。     庸人(Der Gemeine / Der Durchschnittsmensch)是最普遍的一類,在社會居大多數。他們活在現象世界的表層,只關心眼前的功利與慾望。他們追求財富、權勢、名聲與感官享樂,對存在的深層問題毫無興趣,也沒有能力思考。他們的人生是一種機械性的重複,是「意志的奴隸」,日復一日地為滿足內在的渴望而奔波,卻從不質疑這條路是否值得,是否徒勞。     他們多半活在他人的眼光中,以社會標準作為自我價值的依歸,從不懷疑那些看似穩固的信念是否本質上空虛。他們的快樂短暫而表面,他們的痛苦卻深遠而難以自覺。對叔本華而言,庸人並非惡人,但他們的無知與從眾,使他們始終無法從生命的苦海中獲得真正的解脫。     叔本華的評語是:「庸人不為自己思考,而為別人的眼光而活。」「他們的存在是一種機械性的重複,沒有靈魂的覺醒。」     哲人(Der Philosoph)則是稀有的存在。他不是為了追求功利而思考,而是出於對真理的愛與對虛妄的厭倦而反思人生。他能超越表象,洞見事物背後的本質,看穿這個世界不過是「意志的表象」,而意志本身則是不斷自我重複、無止境追求的痛苦之源。哲人選擇否定意志,不再參與世界的狂熱競逐,而以冷靜的目光審視萬物。    他的思辨並非為了建構系統性的知識,而是為了尋找一條能逃離痛苦、通向內在平靜的道路。這使哲人的生命雖然充滿孤獨,卻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尊嚴與自由。叔本華將哲人視為精神的鬥士,他以理性與真誠對抗虛幻與習俗,是在荒涼...

黃昏前的午後陽光

圖片
    往昔我是個古典音樂「發燒友」, 宅男性格使我有空的時候,都沈浸在古典樂曲的強大的聲浪中,自得其樂。青年期的孤獨,中年後的哀樂,都寄情在古典樂曲欣賞中。除了必須爲學術研究工作而讀書,古典樂曲欣賞其實是我生活中最大宗的娛樂。全盛期擁有數百張古典樂曲CD。     活過一甲子之後,為家人、兒子成長付出一切的生活壓力,使得我無心也無力再聽什麼古典樂曲。收藏的CD全部分送學生及親友家人,如果有空欣賞音樂,大半上網聽,求諸被大陸人戲稱爲「油管」的YouTube,偶爾聽聽也經常未能終曲...。     昨日從陽台向外拍了一張相片,午後接近黃昏的陽光。 腦中閃現一段德布西的音樂片段。是那種特別的黃顔色光,無端興發起想找那一段自己都記憶不清的旋律。找了很久都找不着。我後來終於找到,而且是很棒的版本。      回頭思考,為何這一張相片會使得我想到《牧神的午後前奏曲》這首奠定德布西的聲名的傑作?而且,還是我也不甚了了的印象派作品?      原來根據色彩心理學的研究,黃色是一種相對明亮和高對比度的顏色,在視覺上能夠迅速吸引注意力,刺激並引發興奮和快樂的情緒反應,將愉悅的夏季回憶聯繫在一起。於是,我找出也是午後尚未黃昏時拍攝的另外幾張相片,在德布西的樂聲和美好的回憶中,獨自消磨了一段時光。 ■視頻■ 牧神的午後前奏曲